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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残留的记忆告诉艾德，要描述东区这个被称之为ldquo;无光地带rdquo;的贫民区，即使最严谨的语法学家也很难在ldquo;贫困rdquo;和ldquo;混乱rdquo;中选出更合适的那个词。
午后天气难得还算晴朗，灰色的早春残雪逐渐消融，露出被冰碴掩埋的碎报纸和木屑。开往侦探所的租赁马车从容不迫地穿过人群，座位微微颠簸。
在地面上，老旧的砖石路面洒满马粪、碎石、草屑，路边的火盆燃着袅袅轻烟，报童、红鼻头的宣教士、眉目清秀的送信人，还有叫卖的贩子mdash;mdash;各种各样的商品装在毯子或篮子里，肥皂、扫帚、铜纽扣、陶土烟斗和烟丝。
ldquo;我们要去哪？rdquo;艾德聆听着车轮的转动声，将双臂枕在脑后，闭上双眼说道。
ldquo;侦探所，今晚您先住在那里，直到其他两位探员回来。rdquo;亚瑟的言语间透着轻松。
ldquo;那我的自由呢，您不是还说过要保障我的自由？rdquo;
ldquo;确切地说，是lsquo;保障您的人身安全和自由rsquo;mdash;mdash;您必须先确保自身安全，然后才能有自由。rdquo;
ldquo;hellip;hellip;rdquo;艾德扬了扬眉毛，没有继续争辩。
眼前的光线忽然变暗，天空中一道梦幻般硕大的阴影惊扰了他的视野。艾德不由得睁开眼睛，仰头向车窗外侧目眺望。
一架混合式布局的硬式飞艇从天空缓缓掠过。气囊为躯、升翼为羽，尾部的蒸汽云雾划出一道白色轨迹，恍若展翅翱翔天际的鲸鱼。
令他惊讶的是，气囊上涂装着红蓝底色的星型图标，与饼干罐上的商标一模一样。
ldquo;那是hellip;hellip;西海岸贸易公司？rdquo;
车夫很是健谈，在外面接茬道：ldquo;是啊，画着红蓝星的货运飞艇，除了西岸公司还能是谁的？天上飞的无非就三种，载货的、载人的，还有宰人的。rdquo;
原来西海岸贸易公司这么厉害，我还以为那是家饼干公司。当然，这句话艾德没有说出口。车夫这会儿倒是打开了话匣子，往外倒个不停：
ldquo;唉hellip;hellip;如今的马车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，从天上到地下都在抢生意。哎，跟您说个事，您可别往外传，我听说气动地铁出事了。rdquo;
ldquo;嗯？什么事？rdquo;亚瑟忽然插入了对话当中。
ldquo;鬼知道。今早我载了个客人告诉我的，估计明天这时候就能见报了。要我说这帮飞贼党的王八蛋死了最好，天天就知道发明些新机器断我们这些本分人的活路，呸！您说是不是？rdquo;
亚瑟没有回话，只见他挂在嘴角礼貌性的浅淡微笑消失无踪。该不会他就是那个所谓ldquo;飞贼党rdquo;里面的人吧？
ldquo;您说的这个lsquo;飞贼党rsquo;是hellip;hellip;？rdquo;艾德偷偷忍笑，出口问道。
前面的车夫倒很有热情：ldquo;怎么，听您的口音也不像外来人啊？算了，这我还得从头和您说起hellip;hellip;rdquo;
车夫的语速很快，废话又多，艾德听了好一会儿才弄懂：
如今的王国议会由三个党派竞争把持：代表传统贵族和教士阶级利益的保守党；代表部分新兴的产业贵族和工商业大亨利益的自由党；以及由新兴的科学门阀、学会、合作社等联合组成的工业进步党。
三党在议会上常常争执不休，互相指责攻击。保守党被称为ldquo;骑马的匪徒rdquo;，自由党被称之为ldquo;贪得无厌的海寇rdquo;，工业进步党则被称之为ldquo;开飞艇的窃贼rdquo;。
久而久之，这种污蔑性的讥称反而广为流传，几乎成为了三党的正式名称，不时出现在一些官方性的政府文件中。
银雾市原本是马匪党的大本营，lsquo;白栎rsquo;奥克兰家族的传统封地。但随着其成为远洋贸易的中转站之后，海寇党和飞贼党也将手伸到了这里。
ldquo;照您这么说的话，气动地铁关停了，您这边的生意应该好做不少吧？rdquo;
艾德闲着无聊，玩起了口袋里的硬币，他发现这能让自己放松神经，显然这也是失忆前的旧习惯。
ldquo;哎呦，瞧您说的mdash;mdash;我们也就赚个零头，发大财的是弗洛伊德先生。rdquo;
ldquo;哦？这位弗洛伊德先生是干什么的？rdquo;
ldquo;马车租赁公司的大老板，特许经营。政府批准的租赁马车牌照只有500枚，可弗洛伊德先生总能拿到更多。整个银雾市的租赁马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辆，差不多每一辆都有他的抽成。rdquo;
ldquo;mdash;mdash;不光是双轮的，还有双层四轮的公共马车。每辆马车8镑的牌照费和每年1镑半的养路费mdash;mdash;这可不是一笔小钱，您说是不是？rdquo;
ldquo;嗯哼。rdquo;
艾德把帽子盖在脸上，瞑目养神，用鼻音哼了一声结束了这场闲聊。
hellip;hellip;
亚瑟口中的ldquo;侦探所rdquo;坐落在圆盾街一条偏僻的陋巷里，没有招牌，仿佛故意不想让人发现。绿色漆木门旁栽种着几盆雪花蕨、百日乌、花斑棕榈之类的廉价绿植，像是一层保护色。
唯一能证明它存在的，只有门前金属牌上的一行小字mdash;mdash;ldquo;伊顿侦探事务所rdquo;。
艾德走下马车，披着从胖警官曼斯那里借来的大衣，仿佛一件长袍。他的衣服被鲸油灯灼得破破烂烂，只能借别人的遮掩一下。
天色已然露出薄薄昏黄，橙色阳光一片片斜洒在木门上。通往侦探所的小巷人烟稀少，空气中也并未带着恶臭。他一声不吭地跟在亚瑟身后，随着钥匙轻轻转动，门开了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扇弧形的办公长桌，文件夹被井井有条地摆放在桌架上，一旁是印刷电报机，电线排得很是规矩。沙发、百叶窗、核桃木书架、烛台、火炉、座钟、衣架hellip;hellip;和艾德想象中的侦探所别无二致。
咦，我还以为真正的侦探所会更hellip;hellip;标新立异一些？
空气中残留着香薰蜡烛的气息，幽谷般冰冷而宁静的沁香，那是铃兰花的香味。艾德将胖警官的大衣挂在衣架上，手杖和帽子扣在一旁。亚瑟也摘下了他那顶绑着金色目镜的八角皮帽，嘴角扬起浮夸的微笑，伸出手说道：
ldquo;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：亚瑟middot;卡斯特，神调局见习探员，刑侦助理，皇家学会会员。在地铁大屠杀案件告破之前，为了您的安全考虑，您必须处于本人监护之下。rdquo;
ldquo;那是不是说，只要案件告破您就可以放我走了？rdquo;
ldquo;恐怕这我做不了主，但理论上是这样没错。这样，我先带您去房间看看吧。rdquo;
ldquo;好hellip;hellip;rdquo;见亚瑟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，艾德只好跟着他上了二楼。
卧室的洁白床单平整得像镜面，写字桌上摆着钢笔和备好的信纸，书架上的书籍井然有序，按照分类和大小码齐。橘黄的斜阳穿过澄洁的玻璃倾泻而入，连窗沿的积灰也被擦拭过。
ldquo;事情仓促，您暂且住我的房间吧，我在沙发上将就几晚就好。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可以写在清单上，我这两天会尽快购置。rdquo;
ldquo;不不不，这怎么好意思？还是我睡沙发吧。rdquo;艾德慌忙客套道。
他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讲礼貌，而是因为亚瑟一旦睡在客厅，正门将完全处在对方的监视之下，再加上那只灵敏诡异的机械蜘蛛，他肯定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。
亚瑟依然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：
ldquo;这是上级的安排，您不必推辞。哦对了，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几套不常穿的衣服，不如您先凑合一下？rdquo;
ldquo;不hellip;hellip;呃hellip;hellip;那就有劳了。rdquo;
艾德本想婉拒，可是低头看了看破破烂烂的袖口，简直如乞丐一般，实在不成体统。
ldquo;那我放在这里了，您慢慢试。rdquo;亚瑟从衣柜里取出几套衣服，将门随手带上。
听见亚瑟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后，艾德伸手摸了摸领口的扣子。忽然他皱起了眉头，开始四下打量：书架、衣柜、墙角、床底、窗外hellip;hellip;
在反复确认了没有机械蜘蛛或其他可疑的东西后，他这才长舒一口气，解开领口的扣子hellip;hellip;
ldquo;啪rdquo;，纽扣发出一声痛苦轻响落在了床上，这身旧衣服终于寿终正寝。而亚瑟给他找了三套衣服mdash;mdash;
第一套是相当体面的正装：牛奶般柔滑的丝绸黑马甲和长裤，乳白色立领衬衫板板正正，显然浆洗过，再配上一件上好的绒面呢礼服和丝质领巾。穿着它出席再正式的场合也不会显得失礼。
这套太过正式，想必价格不菲。还是不要弄脏它了，艾德识趣地把它叠好放在一旁。
第二套则与第一套正相反，比亚瑟现在的穿着还要夸张mdash;mdash;大量的时髦元素：撞色的格子花纹马甲、波点衫、棕皮夹克和皮革目镜、装饰着大量齿轮和零件的大号皮腰带hellip;hellip;
艾德摇了摇头，穿这身上街肯定会成为整条街上的焦点，显然不是自己的风格。
第三套在他看来就正常得多了：灰色的阔腿裤，羊毛呢马甲，米色的翻领衬衫，还有一件宽松舒适的大衣。
就这件吧。他脱掉旧衬衫，换上了新装。
日渐西下，灰蓝色的薄暮缓缓洒进窗边，和着一丝寒意。此时此刻，艾德望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，突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。
艾德加middot;怀科洛hellip;hellip;我的名字是艾德加middot;怀科洛。
你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的？你的家人们呢？他们在哪？修理铺那边的工作辛苦吗？你还能回到曾经的生活吗？
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镜面，镜中的少年没有回答，只是盯着自己，眼中是同样的迷茫。
细小的尘埃微粒在空气中起落沉浮，沿着缕缕金红色的夕阳暮光无声挪移hellip;hellip;
【晚上好啊，我亲爱的好先生。】
淡白色的、燃烧着的火焰文字一笔一划地铭刻在镜面之上，外焰似丝缕般轻轻舞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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