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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2小说 > 天官赐福 > 第 36 章 隔红云赏花心堪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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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花城这句话虽饱含轻蔑之意,极不客气,但他一开口,那男人任由旁人嘲笑,也不敢多辩。领谢怜前来的小鬟道:“这位公子,你今天可真是好运气。”

    谢怜目光未曾转移,道: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小鬟道:“我们城主很少来这里玩儿的,就是这几天,忽然才来了兴致,这难道还运气不好么?”

    听她语气,显是对这位“城主”极为倾慕,极为推崇,只要能见到他,便是莫大的幸事了,谢怜忍不住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帷幔是轻纱,红影绰绰。此等风光,一派旖旎。红幕之前,还站着几名娇艳的女郎,执掌赌桌。谢怜原先打算就站在外面看看算了,听到花城的声音之后,开始试着往里挤一挤,但还是没有先做声。他挤到里三层,终于看到了那个正在赌桌上下注的男人。

    那是个活人。谢怜并不惊讶,早便说过,鬼市里不光有鬼,还有不少人间有修为的方士,有时候,一些垂死之人,或心存死念者,也会误闯入。这男人也戴着面具,露出的两个眼睛爆满血丝,红得像要流血,嘴唇发白,仿佛许多天不见阳光,虽然是个活人,但比在场其他鬼还像个鬼。

    他双手紧紧压着桌上一个黑木赌盅,憋了一阵,仿佛豁出去了,道:“可是……那为什么刚才那个人可以赌他的双腿?”

    帷幕前一名女郎笑道:“刚才那人是神行大盗,他一双腿轻功了得,走南闯北,是他安身立命之本,所以那双腿才值得做筹码。你既不是匠人,也不是名医,你的一只手,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

    那男人一咬牙,道:“那我……我赌我——女儿的十年寿命!”

    闻言,谢怜一怔,心道:“天底下竟然真的会有父亲赌自己孩子的寿命,这也行吗?”

    帷幕之后,花城却是笑了一声,道:“行。”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错觉,这一声“行”里,谢怜听出了一缕森寒之意。

    他又心道:“三郎说他一贯运气好,抽签也都是上上签,若是他跟这人赌,岂不是一定会赢走人家女儿十年的寿命

    刚这么想,便听长桌旁的女郎娇声叱道:“双数为负,单数为胜。一经开盅,绝无反悔。请!”

    原来,花城根本不会下场去赌。那男人一阵乱抖,双手紧紧扒着赌盅,一阵猛摇,大堂里稍稍安静了些,骰子在赌盅里乱撞的声音显得愈加清脆。良久,他的动作戛然而止,然后,便是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这男人才很慢、很慢地撬起了赌盅的一角,从缝里偷看了一眼,那双爆满血丝的眼睛突然一瞪。

    他猛地一掀木盅,欣喜若狂道:“单!单!单!我赢了!我赢了!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!!!我赢了!!!!”

    围在长桌旁的众人众鬼想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,均是“嘁”的一声,拍桌起哄,大是不满。一名女郎笑道:“恭喜。你的生意,马上便会有好转了。”

    那男人大笑一阵,又叫道:“且慢!我还要赌。”

    女郎道:“欢迎。这次你想要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那男人把脸一沉,道:“我想要,我想要跟我做同一行的那几个对手,全都暴|毙而亡!”

    闻言,大堂内一片啧啧之声。那女郎掩口笑道:“如果是这个的话,可比你方才所求的要更困难一些了。你不考虑求点别的?比如,让你的生意更上一层楼?”

    那男人却双目赤红地道:“不!我就要赌这个。我就赌这个。”

    那女郎道:“那么,若求的是这个,你女儿的十年寿命,这个筹码,可能不够。”

    那男人道:“不够就再加。我赌我女儿的二十年寿命,再加上……再加上她的姻缘!”

    众鬼哗然,大笑道:“这个爹丧心病狂啦!卖女儿啦!”

    “厉害了,厉害啦!”

    那女郎道:“双数为负,单数为胜。一经开盅,绝无反悔。请!”

    那男人又开始哆哆嗦嗦地摇起了赌盅。若是他输了,他的女儿便要掉了二十年寿命和好好的姻缘,自然是不好;但若是他胜了,难道就让他那几位同行真的全都暴|毙而亡?但谢怜觉得,花城应该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,但几经犹豫,还是往前站了一点。他尚且在犹豫该不该出手,略施小计,这时,一人拉住了他。他回头一看,竟是师青玄。

    师青玄已恢复了男身,低声道:“别冲动。”

    谢怜也低声道:“风师大人,你怎么又变回来了?”

    师青玄道:“唉,一言难尽,那群大娘小妹,拖着我跑,说要给我介绍好店,我好不容易逃出来,怕又被她们逮到,只好先变回来了。她们把我拉到一个地方往脸上涂了很多东西,又拉又扯又拍又打的,你快看看我的脸,有没有怎么样?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?”

    他把脸凑到谢怜面前,谢怜仔细看了看,实话实说道:“好像更加光滑白皙了。”

    师青玄一听,容光焕发道:“是吗?那好,太好了,哈哈哈哈。哪里有镜子?哪里有镜子?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待会儿再看吧。这鬼市没法通灵,我们千万不要再走散了。对了风师大人,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
    师青玄道:“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里,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跟千秋约好了在这里汇合。刚才走散了我就先来了,谁知道进来一看,恰好就看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你约了千秋?在这里汇合?”

    师青玄道:“是啊,千秋就是郎千秋,泰华殿下,这个你总该知道吧?他是镇守东边的武神,咱们到这里来,还是跟他约一起比较好。鬼赌坊是鬼市里最热闹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之一,标志建筑,人来鬼往的,鬼多人也多,不容易惹人怀疑,所以我之前跟他说了,在这里碰头。”

    谢怜微一颔首。回过头,那男人还没开盅,双眼翻白,念念有词,和赌场中其他乱舞的鬼类根本没有两样。他叹道:“这人……”

    师青玄一边摸脸一边道: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,我好赌到一把大的,谁就拿回去煮了吧。”

    闻言,大堂内欢呼不断,尖叫不止:“赌大小!赌大小吧!点数最大的,把他拿回去煮了!”

    “哎呀呀,这个小哥,看起来很补的样子咧,嘻嘻嘻嘻……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傻了吧,让你不知道在谁的地盘上闹事!”

    四名面具大汉又抬进来一张新的长桌,没人理会那在地上抱手哀嚎打滚的面具男人,众人众鬼又聚在了长桌边,开始下一轮赌局。而这一次的赌注,便是悬在上空的郎千秋了。眼看那边赌得热火朝天,师青玄在这头走来走去,急得摔手:“怎么办?我们要上去把他赌回来吗?还是直接开打?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风师大人,你手气怎么样?”

    师青玄道:“当然是时好时坏,手气这种东西,哪有定论?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有的。比如我,我就从来都没有好过。”

    师青玄道:“这么惨?”

    谢怜沉痛地点头,道:“我掷骰子,最多二点。”

    师青玄眉头一皱,马上有个主意了,拍腿道:“不如这样,既然你最多二点,那你跟人家比,就比谁掷出来的点数最小。肯定没人能再比你小了。”

    谢怜想了想,道:“有道理,我试试。”

    于是,他凑到长桌之旁,道:“不如来换个规则,看谁掷出来的点数最小吧?谁小谁赢,怎么样?”

    桌上乱哄哄的,有的说好,有的说不好,谢怜便先抓来两个骰子,先试着掷了一把。

    他心中默念:“小,小,小。”掷完之后,两个人凑过来一看——两个六点!

    谢怜:“……”

    师青玄: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怜揉着眉心道:“看来手气的好坏,并不会因为规则的改变而有所改变。”

    师青玄也学着他的样子揉眉心,道:“要不我们还是直接开打吧。”

    这时,一名女郎靠近红幕,微微倾身,似乎听幕后之人说了些什么,点了点头,再抬头,扬声道:“请诸位静一静,城主有话。”

    她一说城主有话,众鬼立即止息,安静至极。那女郎道:“城主说,规则改变一下。”

    众鬼纷纷道:“城主就是规则!”

    “城主说是什么就是什么!”

    “改成什么样?”

    那女郎道:“城主说,他今天心情好,想陪大家玩儿两把。大家可以和他赌,赌赢的人,就可以抬走上面这个东西。无论蒸,还是煮,或是煎炸炒腌,全凭赢家处置。”

    一听要和城主赌,众鬼都犹疑了。看来,花城的确是从来不下场玩儿的。有几个大胆的跃跃欲试,不过,还没有哪一个敢第一个上来。郎千秋一直在上方持续努力挣扎,怒道:“什么叫这个东西?我又不是东西,你们凭什么拿我来做赌注?”

    他大声说着“我又不是东西”,许多女鬼听了,发出吃吃的窃笑,目光露骨地盯着郎千秋,腥红的舌尖扫过嘴唇,仿佛更想将他拆吃入腹了。谢怜心想:“唉……这孩子。你还是少说两句吧。”

    无声地叹了口气,他站了出来,温声道:“既然如此,那么,请让在下姑且一试。”

    闻言,红幕后的身影也顿了顿,随即,缓缓起身。

    幕前的女郎笑道:“那么,就请这位公子上前来吧。”

    大堂之内,人人鬼鬼自动分出空地,给这位勇士腾出了一条路。谢怜走上前去,那女郎双手托过来一只漆黑得发亮的赌盅,道:“您先请。”

    她先前对待那些赌客,用的都是“你”,话语虽平和,语气却不算客气,此时对他,却用了“您”,语气也十分恭顺。谢怜从她手中接过这只黑木赌盅,道了声多谢,轻咳一声。

    他几乎没怎么摸过这种东西,拿着就胡乱一阵摇,还要假装自己很在行的样子。摇着摇着,抬头,看了一眼悬在上方的郎千秋。郎千秋也睁大了眼睛,眼巴巴地在看着他,不过,总算是没喊出什么来。看他神情,谢怜心里莫名有点想笑,忍住。摇了许久,终于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他手中这只盅,谢怜也觉得这小小一只赌盅变得无比沉重,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开才是正确的。正当他准备揭晓结果时,那女郎又道:“且慢。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何事?”

    那女郎道:“城主说,您摇盅的姿势,不太对

    谢怜心想:“原来真的是有正确的姿势的?难不成我以前运气不好,都是因为姿势不对?”

    他虚心地道:“那请问,什么样的姿势才是正确的姿势?”

    那女郎道:“城主说,请您上来,他愿意教您。”

    闻言,赌坊内众鬼发出一片嘶嘶抽气之声。

    谢怜听到有鬼嘀嘀咕咕地道:“城主要教他,这可真是破天荒,这人是不是要死啦。”

    “城主想干啥???这人谁啊???为什么要教他???”

    “摇盅不就是那样摇吗??还有什么正确的姿势吗???”

    谢怜也在想这个问题,那女郎已经手邀向红幕,对他道:“请。”

    于是,谢怜抱着那黑木赌盅,走到了红幕之前。

    纱幔飘飘,红影绰绰。幕后之人,就站在对面,两人之间,只有半臂之隔。

    屏息片刻,一只手分开重重红幔,从幕后探出,覆着谢怜的手背,托住了这只赌盅。

    这是一只右手,修长而苍白,指节分明,第三指系着一道红线。

    在漆黑光亮的木盅衬托之下,白色更加苍白,红色更显明艳。缓缓地,谢怜抬起了眼帘。

    红云一般的纱幔之后,沉默不语地站着一个十八|九岁的少年。

    是三郎。

    依旧是衣红胜枫,肤白若雪。依旧是那张俊美异常,不可逼视的少年面容,只是轮廓更加明晰,褪了少年人的青涩,更显沉稳从容。说这是一个少年,却也能说,这是一个男人。

    他眉宇间那一段狂情野气,不灭反骄。依旧是明亮如星的眸子,眸光沉沉,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谢怜。

    只是,明亮如星的,却只有一只左眼。

    一只黑色眼罩,遮住了他的右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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