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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2小说 > 天官赐福 > 第 252 章 鬼王的生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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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近日,一桩了不得的大事逼近了。

    因为这件事,鬼市鬼心惶惶。谢怜听说后也是一惊,和神神秘秘前来告知他的群鬼一样,揪心起来:“生辰?”

    “正是!”

    正是。鬼市之主花城,不知道多少岁的大寿就要来了!

    谢怜措手不及,一阵莫名紧张,道:“这,这这这,以往三郎的生辰都是怎么过的?”

    群鬼争先恐后、乱七八糟地答道:“很热闹嘎!”

    “也没怎么过,就瞎闹一通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但是城主他根本不理啊?”

    听了这句,谢怜道:“什么叫做不理?”

    一鬼道:“就是城主他老人家,从来都不过生辰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噶,从来不管我们在他生辰这天做什么,也从来不看一眼别人送的那些礼物嘎。每年就是咱们自个儿傻乐嘎。”

    “城主他老人家贵人多忘事,好像压根都不记得自己哪天生辰!”

    谢怜想了想,立即打定主意。既然之前的生辰,花城都不怎么当回事,那么这一回,一定要想办法给他过得别出心裁、有趣一些,让他在那天能高高兴兴的。不然,有他在的生辰,岂不是和没有他在的生辰没什么两样吗?

    首先,生辰礼物是一定要送的。谢怜陷入了沉思,该送什么好

    众鬼也都巴巴地看着他,道:“谢道长,您是在想送城主什么东西吗?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嗯。说来惭愧,我……不太有把握,你们城主会喜欢什么东西。我怕万一我送的不合他意……”

    猪屠夫道:“嗨,您瞎操什么心呢,其实只要是大伯公……谢道长你送的,我看咱们城主都会开心得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哪怕是送张废纸他也肯定会高兴的,大……谢道长送的,跟别人送的东西怎么会一样呢!”

    谢怜干笑两声,觉得这种想法未免太过自恋轻浮,不庄重诚挚,道:“不能这么说,选礼物一定是要用心的……诸位可有建议?”

    怎么说,花城也在鬼市纵横多年,也许群鬼对他喜好会更了解一点,搞不好集思广益,他再动动脑筋,真能找到合适又别出心裁的礼物。果然,众鬼都道:“有有有!”

    说着就有十几双鸡爪、猪蹄、触手等递过来一圈杂七杂八的东西。这些东西谢怜都没怎么见过,被包围其中,心道神奇。他随手拿起一只看上去甚为神秘雅致的青玉小瓶问道:“哦?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献瓶者道:“绝品迷|情|药!只要轻轻几滴,保管中毒者立刻天雷勾地火,为下药者神魂颠倒!而且不伤身体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怜正色道:“多谢建议。不过,情意发自本心,怎能以迷|药操纵?大家今后还是不要用了。”

    那献药的鬼诚惶诚恐道:“是是是,不用了,不用了。不过其实咱们平时也不怎么用,这不是谢道长你问送什么好嘛!”

    谢怜笑道:“我想,你们城主恐怕也用不着这种药吧。”

    众鬼都嚷道:“就是,城主想要谁,还用得着下药吗?真是的!”七八手脚把那鬼按下去了。

    谢怜暗想,这真是大实话。比如他,根本用不着半点药,一看到花城,就差不多要神魂颠倒了,真真惭愧。

    为了不让羞惭之心化为面上红云,他连忙拿起另一只盒子,打开道:“这里面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献宝的鬼道:“这是得子丸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谢怜根本不都不用问这丸是干什么的了,马上把盒子“啪”的一声关上,无奈道:“这都什么跟什么呀……”

    怎么净让他送花城这种不成体统的东西?

    总之,一通乱议,谢怜也知道得不到什么有用建议了,叮嘱群鬼秘密筹备为鬼王贺生之事,给花城一个惊喜,自己下去,继续慢慢想了。

    兴许是他真太惦记这事儿了,以至于苦恼都写在了脸上,这日,他陪着花城练字时,正绞尽脑汁,忽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:“哥哥。”

    谢怜这才回过神来,侧首道:“什么?”

    花城正凝视着他,放下笔,道:“莫非是我的错觉?哥哥似乎在忧虑什么。可否说出来,让三郎分忧解难?”

    谢怜心一悬,立刻正色,警示道:“笔,不可放下。莫要偷懒,拿起来,继续。”

    花城哈哈一笑,重新执了笔,悠悠叹气道:“被发现了。”

    见糊弄了过去,谢怜暗中松气。谁知,花城提笔写了两行,又漫不经心地道:“不过,最近哥哥确实,有些反常。”

    谢怜心又是一悬,面上仍佯作气定神闲:“哦?反常在何处?”

    花城仔细端详他一阵,笑道:“似乎格外……千依百顺。”

    谢怜微笑道:“我岂非一直如此?”

    他实在苦思无果,决定铤而走险,先随口胡乱扯了些有的没的,最后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道:“三郎,问你一事。”

    花城道:“嗯?何事?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你有没有觉得,哪里缺了点什么之类的?”

    花城道:“缺?哥哥是指什么?你缺什么吗?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哦,不是……我是说你。随便问问……”

    可怜他不敢问得太直接,比如“你喜欢什么、想要什么”之类的,被花城察觉,只好拐弯抹角;但拐弯抹角,又不知搔不搔得到痒处,提心吊胆极了。

    花城道:“我?哥哥觉得,我会缺什么吗?”

    ……那倒也是,谢怜不由讪讪。

    花城又道:“哥哥问我这个做什么?”

    谢怜生怕他觉察,豁出去了,抬手用力一推。花城对他从不防备,被他推得“咚”一声靠在榻上,睁大了眼,却也不以为意,笑了笑,道:“哥哥这是做什么?这般热烈,你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他说完,谢怜便硬着头皮上去,堵住了他的话。

    这下,花城便没心思继续盘问了,反手搂住他,一翻,就不管他到底哪里反常了。

    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无解,谢怜只得求助外援。而他最先想到要找的外援,自然是昔年的两位得力下属。

    三人蹲在一间隐蔽无人知的破庙内,一阵尴尬的沉默后,风信道:“你们看我干什么?”

    另外两个人还是都看着他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    没办法,在他们三个中,风信可是唯一有过老婆的人,照理说,他应该最懂该怎么讨亲近之人欢心的。可风信却被他们看得脸色发黑,道:“……你们看我也没用。我就送过人家一样东西。”就是那条金腰带。就那个还是谢怜给他的呢。

    慕情对他也被拉来问这种事感到很不可思议,能抑制住不翻白眼当真是很客气了,只想快点解决,道:“那行啊,腰带不错,干脆你也送条金腰带给他吧。”

    谢怜自动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,道:“我早一条都没有了。”全都当光了!

    慕情越发阴阳怪气了:“你现在这么顺风顺水的,满大街都是你的庙和信徒,说你要什么,还愁弄不来一条吗?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那没有意义啊。如果连送人的生辰礼都要信徒供奉,也太敷衍了吧。”

    慕情见再怎么阴阳怪气这人都不为所动,说话语气总算正常了,道:“你怎么这么麻烦?那你自己亲手做给他吧。”

    谢怜忙道:“好主意!但是我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可以学。”

    谢怜:“说得好。找谁学?”

    慕情不耐烦地道:“我怎么知道?你随便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慕情就发现,这一回,另外两个人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他。

    两个时辰后,谢怜两只手十根手指已经被扎了七八个洞,绑满了绷带才不至于满手血淋淋的,而他手上则多出了一道意义和形状都不明的条状物。

    慕情实在看不下去了,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谢怜叹道:“腰带。”

    慕情道:“我知道这是腰带。我问你的是,这腰带上绣的是什么?这两个土豆一样的花纹有什么意义?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这不是土豆!你看不出来吗?这是两个人。”为了让他们看清,他还比划了一下:“两个人的脸,这是眼睛,嘴巴在这里……”

    确认这真的是两个人头后,慕情不可思议地道:“怎么会有人会在腰带上绣两个大头?这能佩出去吗?你穿衣品味也没有这么差,怎么动手起来就做出这种东西?”

    谢怜也没办法。其实让他修屋、打井、砌墙他倒是很在行,又快又好,但他似乎天生就不擅这种偏向女子的内务,一旦让他拿针线或者锅勺,场面就控制不住了。他看了一眼绑的跟粽子似的双手,虽不觉痛,但进展缓慢,难免无奈,道:“……我还是改改吧。”

    但木已成舟,又能怎么改?充其量也就在两个小人的大头外圈加了一层花瓣,变成了两朵亲亲密密的笨拙大头花。风信和慕情的表情更惨不忍睹了。

    慕情额上都微起青筋了:“我教猪都教会了,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的?净往自己手上扎?”

    风信道:“你什么时候教过猪?真是空口白牙说大话!”

    慕情毫不客气地对谢怜道:“算了,你还是放弃吧,你没有这个天赋。”他难得能对谢怜说“你没有天赋”这种话,居然理直气壮的,感觉不错。风信听不下去了,道:“你能不能少说两句?从刚才起你一句夸殿下的都没说过,穿衣服和自己做又不是一回事!再说也没有这么差吧,起码这腰带还是能佩的。”

    慕情道:“行啊,把他做的这东西送你,你敢佩出去我就服气你。”

    风信还没答话,谢怜赶紧把那条丑到好笑的腰带收了,道:“使不得使不得。这个我还是自己留着吧!”

    这种东西,实在送不出手啊!

    风信和慕情是帮不上什么忙了,谢怜转而求助下一位。

    “送礼?太子殿下,这个你来问我真是问对人了。想当年,本……我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?”

    两人蹲在街边,师青玄披头散发兴致大发,口若悬河滔滔不绝,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家,谢怜越发虚心请教。师青玄侃侃而谈,道:“这无主的珍宝么有是有,但是要取来的话,肯定得花大力气。”

    谢怜忙道:“无妨。正合我意。”要花的力气越大,就说明越珍贵,岂非越能彰显心意?最好是世界上最难取得、任何人都没能挑战成功的珍宝,如此,若他为花城求来,才是意义非凡。只要想到能让花城微微一挑眉,唇角一勾,谢怜便满心抑制不住的欢欣期待,跃跃欲试。

    师青玄思索片刻,道:“星天壶!太子殿下你应该听过吧?这个壶可是个宝贝,把它置于夜中,漫天星月倒映在壶中美酒里,便可吸天地日月之精华灵气,不仅风雅,还可以大大助长修为……”

    谁知,谢怜越听,心头一股不祥的预感越浓厚,忙打断道:“等等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谢怜比了个大小,道:“青玄,你说的,是不是一只这么大的黑玉小壶?黑玉之上嵌有细碎星光?”

    师青玄奇道:“咦?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?你见过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岂止是见过,上个月,他想倒点水喝,但因为忘了手受了伤,不小心没拿牢,摔碎了一只这样的壶。

    当时花城马上过来问他手上的伤怎么回事,他看那壶十分漂亮奇异,问花城怎么办,能不能修,花城却说没事就是个小玩意儿,看都没看一眼便叫属下把那壶的碎片扫了扔了,抓着谢怜治手臂去了。

    现在想想,他打碎的难道就是那师青玄口中的稀世珍宝星天壶吗?!

    谢怜心都凉了半截,半晌,道:“这个……可能不太合适。换一个吧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师青玄不明所以,抓了抓头发,思索片刻,又道:“那下一个,八荒笔!这笔可不得了,采的乃是一只上古妖兽的灵尾尾尖,笔杆则是以一株玉竹精头顶的一枝制成,不写字时会生长出……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碧玉竹叶?”

    师青玄道:“对啊!太子殿下,你怎么也知道?你又见过?”

    能没见过吗,那支笔就是花城天天拿来练字用的。而且他字写的丑了就怪是笔不好,动不动就往地上丢,有时候还要踢飞到不知哪儿。谢怜事后经常要到处找那支可怜的笔在哪儿,然后捡起来擦擦收好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谢怜道:“这个,可能也不太合适。还是再换一个吧。”

    师青玄一连说了七八样,谢怜发现,这些旁人口中的稀世珍宝,怎么都如此耳熟,而且都如此凄惨。不是花城踏脚的凳子,就是他铺地的摊子;不是被他拿来消遣,就是被他弄不见了!

    想来也是。这世上还会有什么稀世珍宝,是花城没见过、也弄不到的呢?

    因此,鬼王的生辰礼物,再往这方面想,也是想不通的。

    病急乱投医,谢怜差不多把他认识的、能问的都找遍了,可是:权一真,只会塞金条,花城又不差钱;裴茗,这人只会给女人送礼,要问他送男人能送什么,他可说不出什么正经话:灵文,虽然蒙几位上位神官力保,加上上天庭实在缺她不得,好歹是没给关进牢里,但已经埋在扔给她的卷宗文海中快要失去知觉,除了批公文什么都不会了,还不如关牢里清净呢。

    各路求助无门,到距离花城的生辰只有两天的时候,谢怜实在没有办法了。

    他瞪着眼睛想了一晚上,满眼血丝,总算在天将亮不亮之际,想到了该送什么。

    脑袋里一通,他便悄悄从榻上爬起来,看了一眼在一旁睡得安稳的花城。

    花城黑发如鸦,长睫如漆,双目紧闭,看不出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,俊美脸庞和神色间天然的攻击之意在阖眸后被冲淡了些许,此刻看来,无端温柔。

    谢怜心中一动,忍不住伸出右手,在花城面庞上虚抚。终归是怕把他吵醒,没敢触及便收了手。

    谁知,还没下榻,他腰身一紧,又被一只手捞了回去。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“哥哥,你起这么早做什么?”

    花城居然醒了!

    他说话声音低低的,带一丝沙意,似是还半梦半醒。谢怜冷不防被他捞回去,强忍心虚,平静地道:“哦,有祈愿。”

    花城凑上来在他耳边亲了一下,道:“天还没亮,谁这么一大早跑去庙里求神拜佛?活得不耐烦了么。”

    大抵是心中有鬼,谢怜听他在耳边说话,脸越发热了,道:“不是刚收到的,是之前积压的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他觉得这个姿势要正常说话实在困难,就要再度爬起,花城却也跟着坐起来了,从后面圈住他的脖子,头搁在他肩头,道:“既然都积压到现在了,那再多积压一阵又何妨?哥哥昨晚劳累了,还是再休息一阵吧。”

    谢怜努力和他那缠人的手臂和循循诱导的声音抗争,十他则闭上眼,勉强平复心境。可是越平静,越担忧。不知是什么邪物找上了他,两人先后都没探查出来端倪,花城一个人去,他实在放心不下。这时,慕情把茶盏递了过来。

    那茶盏雪白雅致,花城头天晚上还用过它。想到此节,谢怜又是一阵面无血色,躺平无话。慕情一看就知道他又没管住自己脑子,手里的茶也递不出去了,黑着脸道:“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要想他一想?不要命了吗?!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……这哪里是我能控制得住的?”要是能说不想一个人就不想一个人,人世间的许多烦恼怨苦也就不会有了。

    慕情道:“我看干脆把他打晕算了,省得他管不住自己脑子。”

    可是,作为谢怜曾经的侍从,风信是绝对不会打谢怜的,当然,也不会允许别人当着他的面打谢怜,马上道:“不行!我看你还是多跟他说说话,转移他的注意力,这样就不会老想血雨探花了。

    ”

    慕情道:“我能跟他说什么啊?说什么他不都能想到血雨探花吗?还是打晕了干脆!”

    风信道:“反正不能打!这样,成语接龙他总不会还有心思想别的吧?保管他没空。我先来,寿比南山!”

    慕情对这个游戏深恶痛绝,但还是万般不情愿地接道:“……山穷水恶。”

    谢怜也是实在没办法了,有气无力接道:“……恶紫夺朱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他又蜷缩起来了。慕情不可思议地道:“你怎么这也能想到他?这半点关系也没有吧!”

    谢怜心道:怎么没有关系了?朱,朱色,朱衣,红衣。想到红衣,他怎能不想到花城?

    如此折磨,他再也忍不住了,发了狠劲,将按着他的两人挣开,“咕咚”一声从榻上滚了下来。风信和慕情就算早料到他爆发力极强,暗暗留了后劲,却也没能压住他。见他挣脱,赶紧去制,却都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。慕情一抬头,恰好见他夺门而逃,道:“你去哪儿?别乱跑!”

    谢怜却已经快到极限了,袖中摸出两个玲珑骰子,骨碌碌投出,跌跌撞撞扑进一扇门。

    花城说过,如果谢怜想见他,不管丢出几点,他都能见到他,这一扑,谢怜也不知那骰子把他带到了哪里,但这一摔,果然就摔进了一个怀里。花城微微错愕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:“殿下!”

    谢怜赶紧反手抱住他,生怕他又不见了,道:“三郎!你别一个人走,我……和你一起……”

    花城似乎也想立即抱住他,但手臂到半空又僵住,勉强克制自己,道:“殿下,快回去,你会疼得厉害的。”

    谢怜却咬着牙将他抱得更紧了,颤声道:“疼就疼!!!”

    花城道:“殿下!”

    与其在别的地方坐着想花城想到痛死,不如紧紧抱着花城被痛死。越是疼就越是要将他抱得更紧。谢怜满头都是细密的汗珠,断断续续地道:“你等我一下,就一下,我马上就好了,马上就会习惯了。我很能忍痛的。你在我身边,我疼着还能忍。你要是走了,那就真的……疼到没法忍了……”

    听了这几句,花城怔了许久,半晌,低声道:“殿下啊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声似叹似痛,似是比谢怜还煎熬。谢怜主动用力搂住他,等待着那阵难捱的疼熬过去。

    正努力平复呼吸间,忽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:“这是用你的面具熔铸后打造的?”

    头昏眼花中,谢怜这才发现,他们身处之地,乃是一处荒凉阴森的墓地,正是他前日才造访过的国师墓。而他们身后居然还站着一人,身形高挺,正是郎千秋。

    他方才过来时已经半是神志不清了,自然没注意到第三个人。此时注意到也顾不上羞愧了。这时,风信和慕情也追来了。慕情方才被他一掌拍得趴地不起,气得额上青筋仿佛永远也不会消了,喝道:“你瞎跑什么!两个人四只手都按不住你!——这又是什么鬼地方?坟墓似的!”

    风信也在打量四周,道:“这里就是坟墓吧?还是个被人刨过的坟墓。这就是芳心国师墓?”他看到郎千秋,愕然道:“泰华殿下怎么也在?”

    郎千秋脸色不怎么好,道:“听闻国师墓前日有异动,我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来看看,结果就刚好撞上花城和谢怜了。他不知在想什么,没心情多打招呼和解释,盯着谢怜,又问了一遍:“那是你用那张白银面具打造的长命锁?前天你是不是回来了一趟,把那面具取走了?”

    犹豫一阵,谢怜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昔年他在永安国任国师,面上常年罩着一张白银面具。那面具本身银质稀有,乃是半斤银妖所锻造,除了能遮挡脸容,真正的奇效在于反弹法术,防身护命。芳心国师“死”后,那面具作为陪葬品,被一同放入棺椁之中。

    送礼,当然是要送自己也会十分珍爱的东西。谢怜绞尽脑汁,终于想起当初自己曾得过这么一件宝贝,十分有用,帮过他好几次。他对那面具爱不释手,只是从棺材里爬出时没有一起带走,于是连夜赶去芳心国师墓,刨了自己的坟,把它挖了出来,再将之熔为银水,重新炼成一枚长命护身锁。

    众人皆是神情诡异。毕竟,芳心国师墓从来无人祭拜,草都长了几尺高,谢怜回来也不给自己扫一下。不扫墓也就算了,还刨了自己的坟……也是没谁能干这种事了!

    尴尬地沉默了片刻,谢怜看郎千秋神色古怪,解释道:“那面具不是从你们家拿的,那个是我以前自己收服的一只银妖炼成的……”

    如果是永安皇族的东西,他也断不会想拿来当原材料做成送给花城的生辰礼。他也不知郎千秋还在关注着国师墓,他还以为郎千秋当初把他埋了就不管了,不然至少会把刨出来的土填回去,也就不会惊动郎千秋前来查看了。

    郎千秋一愣,随即怒道:“我又没跟你计较这个!”

    花城看了他一眼,目光微寒,郎千秋神色一凛。而谢怜看着那枚银锁,忽然蹙眉,仿佛想起了什么。

    他视线与郎千秋相交,发现他也是一般的目光。花城自然不会错过,道:“哥哥?你可是有了头绪?问题出在这长命锁上?”

    谢怜的确是有了头绪,猜到究竟怎么回事了,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。郎千秋却面色发青地代他开口了

    他道:“是他自己。”

    花城冷声道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谢怜忙道:“千秋!”

    郎千秋看他一眼,却是继续说下去了,道:“鎏金宴后,是我把他带到这里的。”

    谢怜道:“别说了。”

    郎千秋看他一眼,闭了嘴,大抵也是不知接下来的该怎么说。但他不说,旁人也能接下去了。

    鎏金宴一事后,永安太子郎千秋擒住了芳心国师,为复仇,将之生生钉死在了棺木里,封棺于荒郊野地,不允任何人祭拜悼念。当然,本来也没什么人会祭拜悼念就是了。

    当时,被桃木长钉穿心而过后,从谢怜心口流出来的血,染红了那张被当做陪葬品的白银面具。银妖的妖气保存了那血,使之脱离谢怜身体,依旧未死。而前日谢怜返回来刨了自己的坟,取面具铸长命锁,那血被他唤醒,便趁机回到他身体里了。

    难怪花城和他自己探查,都没探查出什么异常了。只因为作怪的原本便是他身体里的东西,是他自己的血,当然查不出异常!

    花城微微一动,谢怜看不见他的表情,忙按住他:“三郎!”

    郎千秋杀他,原是为报仇,永安老国主也的确是死在他手上。被他几钉子钉在棺材里,本就是一报还一报。谢怜喘了几口气,心口又是一阵剧痛,忍不住呻|吟出声。如此一来,花城眉宇间又染上灼色,道:“殿下?”

    郎千秋迟疑片刻,见谢怜脸白得像纸,道:“我……要我帮忙吗?”

    谢怜知道以他的性子会怎么想,忙道:“没事没事,千秋,不用你帮忙。这不关你的事儿,不是你的问题。是我自己不小心。你可以不用管了。”

    慕情也觉得兼任苦主和凶手郎千秋在这个场合下,实在是尴尬,道:“不错,泰华殿下你用不着管他,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默然片刻,郎千秋道:“好。”

    但他虽然说了好,却还是没走。众人也顾不上了,因为谢怜又疼得要打滚了。偏生他疼得要打滚还要死死抱住花城,就是不肯撒手,花城看他这样,简直冰火两重天。三界闻风丧当的绝境鬼王血雨探花,却偏生拿他没办法。风信道:“先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吧!……殿下?你怎么了??”

    谢怜方才还挣扎的厉害,“喀”的一声清响后,却忽然平静下来,满头冷汗地躺在花城怀里,不动了。

    花城用力回抱住他,低声道:“殿下,好了。不疼了吧。”

    众人这才发现,他手中握着一把破碎的粼粼银粉。而他原先珍重佩在心口的长命锁,却消失了。

    只要毁了那长命锁,谢怜那被它沾染了妖气的一缕心尖血自然就会慢慢平静。于是他握住了那长命锁,轻轻一握,它便碎了。

    谢怜呼吸渐渐平稳,一侧首,就看到花城指缝间流出的星星点点银色,再迎上花城的目光。不知为何,又是微微一阵心痛。

    他喃喃道:“嗯……不疼了。”

    终于解了咒,谢怜告别风信、慕情、郎千秋等人,与花城一同,慢慢往鬼市的方向走回去。

    二人并肩,谢怜脸一路都是烫的。

    这都要怪风信和慕情。

    方才几人分道扬镳之前,风信抹了把汗,还是忍不住问了:“所以到底为什么殿下一看到血雨探花就这样?他这心尖血怎么回事?存心不让他好过吗?”

    谢怜自己心知肚明怎么回事,一听他问,忙道:“这个就不要深究了吧!”

    风信疑惑道:“为什么不要深究?不然下次还这样怎么办?总要查个明白吧。”

    慕情哼道:“这你都想不通?那血流出他身体太多年了,回去之后,还不适应,肯定要闹别扭作怪。若是他心如止水、古井无波倒也罢了……”

    但,若是他一颗心不安分,心中一动,那血便要激荡不休,叫他疼痛难忍,再重温一次当初桃木穿心之痛。

    谢怜当时压根不敢看花城是什么表情,他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要在花城面前丢光了。

    这意思,岂不就是说他只要一看到、一想到花城,就是忍不住的心荡神驰,所以才会痛到打滚!

    想到这里,谢怜一颗心又狂跳起来。万幸,现在,就算他心跳得再快,也不会疼了。

    突然,沉默良久的花城道:“殿下。”

    谢怜马上应道:“什么?”

    花城道:“你在那墓里,呆了多久?”

    谢怜怔了怔,道:“记不清了。”

    反正是很久很久,久到不想去数。疼痛,饥饿,失血,幻觉。一开始一动不动,后来忍不住后悔,疯狂敲打棺椁,想破棺而出,但最终还是任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
    没有百剑穿心时那样仿佛将会永不超生的痛。但却是延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钝痛。

    他叹了口气。花城立即道:“怎么了殿下?还疼吗?”

    谢怜摇了摇头。半晌,他闷声道:“三郎,对不起啊。”

    花城奇怪道:“为何要对我说对不起?”

    踌躇一阵,谢怜道:“今天分明是你的生辰,本想给你好好过,却这么折腾了一天,尽在想解咒办法了。”

    原本他还打算至少忍到生辰结束,却仍是没能忍住。

    谢怜道:“就连送给你的生辰礼,也因为要帮我解咒毁掉了。”

    而且,还是花城亲手捏碎的。谢怜从头到尾一想,觉得今天这简直不是事儿,沮丧至极。

    花城却柔声道:“殿下。”

    他顿住脚步,道:“你送我的生辰礼,我已经收到了。”

    谢怜一怔:“我送了你什么?”

    可千万别说什么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云云,那会让他更羞愧的。

    花城凝视着他,低声道:“殿下说,就算疼,也想来见我。就算疼成那样,也不想离开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花城道:“我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想起抓着花城说这句话时的自己是一副什么凄惨模样,谢怜轻咳一声,直想假装自然地捂住自己的脸。花城却突然将他一拉,用力揽入怀中。

    谢怜一愣,贴着他微微震动的胸口,听到他沉沉的声音。

    花城道:“真的。我很高兴。”

    我也很高兴啊。谢怜心道。

    百年的漫长岁月中,就算再疼,花城也从未想过要放弃他。

    发现这一点的谢怜,才是最高兴的。

    花城道:“只是我虽然很高兴,却再也不想你忍那种痛了。”

    两人回到鬼市,群鬼惴惴不安了一天,见二人平安归来,当即从鸡飞狗跳兵荒马乱转为沸腾欢庆。花城照样是一句话都懒得搭理,和谢怜一同进了千灯观。可二人一进去却发现,观里多出了不少东西。花城道:“谁放进来的?”

    谢怜拿起来一一查看,道:“咦?似乎是礼盒?这个是雨师大人送的吧,好新鲜的菜……这个是风师大人送的?……这个一定是裴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他清点了一番,笑眯眯地道:“三郎!这是各位送给鬼王阁下的生辰贺礼啊。”

    他那几天到处问人生辰贺礼送什么好,虽然没说是要送谁,但大概都被猜出来了。

    花城却对这些毫无兴趣,道:“全都丢出去。占地方。”

    看他是真打算派人来丢了,谢怜忙道:“那还是不要了。好歹也是一番心意嘛……等等,为什么这也有,谁送的???”谢怜居然还看到了混在一堆正经礼物里的迷|情|药和得|子|丸,哭笑不得,烫手山芋一般丢到一边。花城却似乎对这些有点儿兴趣,拿起来看了看:“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谢怜赶紧拦他:“不是什么好东西!不要看!”

    最后,谢怜纠结一番,还是把那条他亲手做的腰带送给了花城,用来代替那枚长命锁。

    花城看了,笑得差点喘不过气——虽说鬼本来也不用喘气,总之,搂着他亲了好一阵,一直夸他,夸得谢怜羞愧难当,在床上装死躺尸。而第二天,花城还真佩上了,神色如常准备出去,谢怜一看,险些没晕过去,立马滚下榻扑上去求了半天,花城才十分勉强地答应他反过来用,把没有绣花纹的那一面示众。如此,谢怜才避免了自己的手艺被公开羞|辱的命运。

    至于,因为花城那日阵仗太大,弄得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在他生辰这天痛到晕过去了,导致来龙去脉清楚后,上天入地都知道谢怜被血雨探花迷得神魂颠倒、死去活来,这就是后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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